哭不代表悲伤。你的眼泪( lèi)可以是假的，你的悲伤却( què)总是真的。你为一部电影( yǐng)伤心的根本原因是，你在( zài)角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( de)无奈。
1
大人逗小孩，之所以( yǐ)哈哈大笑，因为小孩子的( de)所有算计、所有反应都在( zài)大人的预期之中，而他们( men)却一点也不知道。大人享( xiǎng)受的是玩弄他人于股掌( zhǎng)之间的优越感。
虽然没有( yǒu)恶意，其实是挺残酷的——可( kě)这也正是喜剧片让我们( men)开心的办法之一。
<图片6>
“小( xiǎo)子，从今天开始，你就是华( huá)府的低等下人，9527就是你的( de)终身代号。开始做事！”
这是( shì)唐伯虎进华府的第一天( tiān)，武状元对他说的一句话( huà)。这一刻，就像看一本正经( jīng)过娃娃家的小朋友一样( yàng)，观众心里乐开了花，知道( dào)好戏要上演了——我不是针( zhēn)对谁，我是说在座的各位( wèi)，都、要、倒、霉、啦。
华府的芸芸( yún)众生不知道华安是唐伯( bó)虎，而观众是知道的，这在( zài)电影创作中，叫全知视角( jiǎo)。
喜剧用全知视角，是让观( guān)众有“剧透”的优先权，能够( gòu)“俯视”角色，像笑看红尘的( de)高人一样，看着剧中人物( wù)被欲望所困、受贪婪驱使( shǐ)、为虚荣所累——能不开心吗( ma)？
《唐伯虎点秋香》就是一部( bù)古装版的《逃学威龙》（反过( guò)来说也可以）。观众看华府( fǔ)的芸芸众生，好像大人们( men)看“中二病”的00后：武状元是( shì)那个有点块头就冒充黑( hēi)社会的“胖虎”、石榴姐是那( nà)个无自知之明的差生、二( èr)公子是那两个拿家里的( de)钱摆阔的富二代。
<图片5>
而( ér)秋香，就是文艺女青年的( de)前生——“文艺女生”。请看我们( men)文艺女生秋香同学是如( rú)何对待我们的插班生华( huá)安同学的：
在一个淫贱来( lái)袭的深夜，唐伯虎得知秋( qiū)香竟是自己的脑残粉，得( dé)意之下背了几首自己的( de)诗，没想到秋香立刻沉下( xià)脸：“唐伯虎的诗从你嘴里( lǐ)念出来，简直是一种污辱( rǔ)！你没有资格念他的诗，马( mǎ)上滚出去！”
接下来，秋香以( yǐ)为华安是唐伯虎的朋友( yǒu)，态度180度转变，但骨子里仍( réng)然鄙视这个下等奴才。
最( zuì)令人吐血的是，秋香与唐( táng)伯虎成亲后，立刻甩掉“文( wén)艺女生”的面具：“噉麻将，天( tiān)九，骰子花灯十五胡都是( shì)但识饭啩？”
<图片4>
电影把华( huá)府上下老小戏弄一番之( zhī)后，连唐伯虎也不放过。祝( zhù)枝山被当成唐伯虎抓进( jìn)华府，顺势勾引脑残粉秋( qiū)香，而真正的唐伯虎在一( yī)旁却百般无奈。在这场戏( xì)中，导演让观众的“恶意”尽( jǐn)情释放：你不牛叉吗？你不( bù)讲义气吗？你也有今天！
在( zài)老片《三笑》（1964年版，1980年在内地( dì)公映）中，唐伯虎虽然变成( chéng)了华安，举手投足却还是( shì)那个英俊潇洒的唐伯虎( hǔ)。
<图片7>
（1964版的《三笑》）
《唐伯虎点( diǎn)秋香》的整个故事架构虽( suī)照搬《三笑》，却把华府从书( shū)香世家变成鸡飞狗跳的( de)菜市场。各色人物在被命( mìng)运地摆布的同时却浑然( rán)不知，如脱轨的列车一般( bān)，盲目的碰撞，上演了层出( chū)不穷的尴尬。而观众在不( bù)怀好意地围观中，捧腹大( dà)笑。
当真相大白，人人得偿( cháng)所愿，观众也带着满足感( gǎn)走出电影院（关掉DVD），顺手在( zài)追剧间上点了个五星。
<图片( piàn)3>
（所谓点秋香，不过是丑人( rén)太多）
所以，笑不是喜剧的( de)境界，荒谬感才是。
据说卓( zhuó)别林终生为抑郁症所困( kùn)，他去找医生，医生建议他( tā)多看小丑演出，说：“你会忘( wàng)掉那些不开心。”但卓别林( lín)说：“我就是那个让你们开( kāi)心的小丑。”
所以有人说，喜( xǐ)剧是一种残酷的艺术。
（别( bié)人笑我太疯癫，我笑他人( rén)看不穿）
那么悲剧呢？
2
皮克( kè)斯有个SadLab（伤心实验室），出了( le)一部短片《The Science Of Making You Cry》，讲自己怎么让( ràng)观众哭。
<图片8>
（参加影片测( cè)试的观众哭了，工作人员( yuán)好开心）
然而这都是胡扯( chě)，哭不代表悲伤。你的眼泪( lèi)可以是假的，你的悲伤却( què)总是真的。你为一部电影( yǐng)伤心的根本原因是，你在( zài)角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( de)无奈。
（以下部分出现严重( zhòng)剧透，但仍建议先看剧透( tòu)，原因有两个，第一、这是真( zhēn)实案件改编，至少大部分( fēn)的韩国人事先都知道结( jié)果的。第二、先看剧透，可以( yǐ)减少观影时的严重郁闷( mèn)）
在韩国影片《杀人回忆》中( zhōng)，有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( de)警察：朴探员，本土直觉派( pài)，查案靠深入群众走访，偶( ǒu)尔也拜个大神什么的，至( zhì)于审案嘛，心情不好时逼( bī)供，心情好时诱供；和他相( xiāng)反的是苏探员，一个空降( jiàng)学院派，不但是推理高手( shǒu)，还很有司法素养，崇尚证( zhèng)据说话。
<图片9>
这就好像一( yī)个团队，既有产品开发的( de)高手，又有客户运营的精( jīng)英，还有高瞻远瞩的项目( mù)经理，有什么产品做不好( hǎo)呢？
可惜，《杀人回忆》最终讲( jiǎng)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找不( bù)到凶手的故事。更可恶的( de)是，凶手明明就在身边。
找( zhǎo)不到凶手的原因，有时候( hòu)是别人不配合。
柯南附身( shēn)的苏探员，已经推理出凶( xiōng)手的杀人方式——雨夜，在电( diàn)台点一首悲伤情歌，再干( gàn)坏事。可当条件符合时，当( dāng)地军队却回复说没有人( rén)手，苏探员眼睁睁地看着( zhe)罪恶再次发生。
<图片10>
但找( zhǎo)不到凶手的最终原因，竟( jìng)然是自己太努力了。
观众( zhòng)们都相信，影片最后的那( nà)个嫌疑人肯定是真正的( de)凶手，但苏探员却要本着( zhe)《走进科学》的精神，到美国( guó)再做个DNA检验，把案子做成( chéng)人民群众满意、上级领导( dǎo)认可的铁案。
悲剧就此发( fā)生，他最崇尚的科学证据( jù)否定了他亲手抓到的嫌( xián)疑人。
<图片11>
（报告出来，每一( yī)个观众都想替角色骂一( yī)句：“坑爹啊！”）
前面说，喜剧就( jiù)是把角色蒙在鼓里，让观( guān)众成为上帝；而在悲剧中( zhōng)，观众却是和角色一样被( bèi)蒙在鼓里，经历内心的挣( zhēng)扎。
影片的最后，本土直觉( jué)派的朴探员开始相信科( kē)学办案，而学院派的苏探( tàn)员，却在无情的科学面前( qián)理性崩溃，想用私刑了结( jié)这一切。
<图片12>
（罪恶就像这( zhè)隧道，永远不知道尽头会( huì)遇到什么）
无论哪一个警( jǐng)察，我们都可以在其中找( zhǎo)到自己的影子。就像我们( men)大学时学的专业，就业居( jū)然被淘汰了；就像亲手带( dài)我们入行的前辈，原来一( yī)直在收客户的回扣；就像( xiàng)我们寄予厚望的医生，最( zuì)终救不了我们的亲人……
3
回( huí)头再说喜剧，那一类笑中( zhōng)带泪的喜剧是什么视角( jiǎo)呢？
就是你的灵魂高高在( zài)上，俯视在命运的红尘中( zhōng)拼命挣扎而不自知的自( zì)己，既优越，又无奈。
当我们( men)再来回味《麦兜故事》那段( duàn)经典的台词吧：
<图片13>
电影( yǐng)的这一段，麦兜在说自己( jǐ)有多蠢，但这一段的可笑( xiào)却并不止于此，请自行脑( nǎo)补下面的场面：
有加薪吗( ma)？
木有加薪。
有升职吗？
木有( yǒu)升职。
此时我们还没明白( bái)：怎么什么都没有啊？那总( zǒng)得有年终奖、公司旅游什( shén)么的吧？
然而真相就是：凡( fán)是跟薪水有关的、跟福利( lì)有关的，都木有了。
导演还( hái)怕我们渲浸在麦兜的可( kě)爱中，他索性跳出来，直接( jiē)告诉我们关于这部电影( yǐng)的“真谛”：
“原来有些东西没( méi)有就是没有，不行就是不( bù)行，没有鱼丸，没有粗面，没( méi)去马尔代夫，没奖牌，没有( yǒu)张保仔宝藏。
原来愚蠢并( bìng)不那么好笑，愚蠢会失败( bài)……会失望；失望，并不那么好( hǎo)笑；胖，也不一定好笑，胖，不( bù)一定有力气，有力气也不( bù)一定行。”
<图片14>
在《菠萝油王( wáng)子》的结尾，麦炳和他的“复( fù)国军团”在悬崖边无法前( qián)进；
在《春田花花同学会》的( de)结尾，船长割下了屁股上( shàng)的肉烤熟，却发现已经没( méi)有客人了；
在《麦兜响当当( dāng)》的结尾，麦兜在“顿悟”的一( yī)瞬间，感到祖先力量附身( shēn)，转眼却被众小朋友一顿( dùn)狂殴。
在“比你成功的人比( bǐ)你还努力”经典励志后面( miàn)，接着的却是“所以你再努( nǔ)力也没有用”的残酷。
4
还是( shì)总结一下电影与观众的( de)关系吧：
在别人的故事里( lǐ)，你俯视世人的欲望，这就( jiù)是笑的秘密。
在别人的故( gù)事里，你看到自己的命运( yùn)，这就是悲伤的秘密。
首发( fā)于“人神共奋”微信公众号( hào)
